铁牛饮水的纪元-《明末隐龙》

    格物院核心工坊的穹顶老高老高,可这会儿却被沉甸甸的紧张感压得像要塌下来似的。空气稠得跟铅块儿一样,每吸一口气都带着铁锈和机油的味儿,闷得人胸口发堵。往日里没完没了的锻锤 “哐哐” 声、锉刀 “刺啦” 声、工匠们的吆喝声,今儿个全没了影儿,就剩下几十颗心在胸腔里 “咚咚咚” 擂鼓,震得人耳朵嗡嗡响。就连工坊角落那只总爱到处乱窜的花猫,都缩在铁砧底下,竖着俩耳朵,大气不敢出一声。

    所有人的目光,跟被磁石吸住似的,死死钉在工坊正中间那台钢铁大家伙上 —— 这可是格物院花了三个月心血造出的第二代蒸汽机。比起初代,它看着更凶、更有威慑力。机身足有两人那么高,全是用半指厚的高锰钢板拼起来的,钢板表面还留着锻打的水波纹路,泛着冷冰冰的金属光,每一道纹路都透着 “千锤百炼” 的实在劲儿。边缘处用碗口粗的实心铆钉牢牢钉着,铆钉帽被砸得又扁又亮,像一排整齐的兽牙,看着就特有咬合力。机身两侧的筋板呈放射状铺开,从底座一直连到锅炉顶,筋板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加强纹路,既像巨兽鼓起来的肋骨,又像撑着天地的顶梁柱,透着一股谁也摧不毁的劲儿。

    锅炉顶的设计更显精细。三个黄铜泄压阀跟警惕的复眼似的,均匀排在中轴线两边,阀口磨得光溜溜的跟镜子似的,阀芯那儿缠着浸过机油的石棉绳,既严实又能快些泄压。泄压阀旁边立着两根半人高的铜管,管内壁擦得发亮,管口微微往上翘,像极了巨兽的鼻孔,随时准备喷出滚烫的蒸汽。最打眼的是侧面的压力表,表盘用黄铜镶了边,玻璃罩擦得一尘不染,比饭碗还大的白色表盘上,黑色刻度线细得跟头发丝儿似的,从 “零” 到 “三十斤” 挨个排着。指针是用实心钢条磨出来的,尖儿上涂了红漆,这会儿虽说停在 “零” 的位置,可瞧着就跟拉满弓的箭似的,就等捕捉即将爆发的压力。

    机器底下的木头基座也经过了特殊处理,是用浸过桐油的硬木拼的,基座四周还钉了一圈铁皮,怕蒸汽冷凝水把木头泡坏了。基座和机身连接处垫着厚厚的石棉垫,又能减震又能隔热。从锅炉伸出来的两根主蒸汽管,像巨兽的两条前腿,管身裹着浸过防火泥的麻布,就接口那儿露出黄铜法兰,法兰上的螺栓排得整整齐齐,每一颗都用扳手拧到了最紧。它安安静静地立在工坊中央,用十几根粗麻绳斜着拉着固定住,麻绳和机身接触的地方都垫了皮子,怕磨坏钢板。活脱脱像一头被精心绑着、却藏着毁天灭地力量的洪荒巨兽,就等一句 “咒语”,就能挣断锁链,震得天地都发颤。

    林宇站在锅炉正前面,手里攥着一根浸过松脂的火把。火苗 “忽闪忽闪” 跳着,把他的脸映得一会儿明一会儿暗。他穿了一身方便干活的短打,袖口挽到胳膊肘,露出胳膊上那道重庆保卫战时留下的疤。这会儿那道疤在火光下泛着淡粉色,像一枚没说话的勋章。他特意把呼吸放得很慢,可指尖却能感觉到火把传来的烫手温度 —— 这哪儿只是点燃锅炉的火苗啊,这是点燃西南未来的希望!“三个月了。” 他在心里默念着。打从福建送来硝磺那天起,老周带着工匠们没日没夜地改锅炉结构,叶梦珠一遍遍算燃料配比,就连他自己,都跑过来不下二十回,每次来都能看着这机器多了几分 “活气”。“今儿个,该让它醒了。”

    周围的工匠们早就屏住了呼吸。最前排那俩年轻工匠,手死死攥着衣角,指节都白了,眼睛里一半是盼头,一半是发怵 —— 他们见过初代蒸汽机试机时炸了的样子,那声巨响到现在还在梦里响呢!老周站在林宇旁边,满是老茧的大手死死攥着腰上的工具袋,指节因为太用力泛出青白色,嘴唇微微哆嗦着,嘴里还小声叨叨:“压力阀查了三遍了,肯定没事”“水管也没漏,都好好的”,跟给自己打气似的。叶梦珠手里拿着记录板,笔尖悬在纸上就是不落下,另一只手攥着特制的沙漏,沙子早就准备妥当了,就等机器一启动就开始计时。她眼神跟鹰似的,连眼睫毛都没眨一下,生怕错过一丁点变化。

    “开炉门!” 林宇的声音又沉又清楚,跟一锤子敲碎了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,在空荡荡的工坊里来回响。

    俩身强力壮的汉子立马往前走,他们穿着厚厚的防火布衣,手里拿着特制的铁钩,深吸一口气,一起使劲 ——“吱呀 ——” 铸铁炉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慢慢往外打开。一股带着煤渣子的凉风从炉膛里钻出来,跟工坊里的热气撞在一起,搅起小小的气流漩涡。炉膛里头,堆得跟小山似的好石炭,码成了中空的锥形,顶上铺着干杉木条当引火的,黑亮亮的煤块儿反射着一点点光,像等着被叫醒的力气。

    林宇半点没犹豫。他胳膊微微往下沉,把火把举到跟肩膀一样高,手腕轻轻一转,火苗就稳当了 —— 这动作他在心里练了不知道多少回,这会儿每一个细节都准得很。成不成,就看这一下了。他盯着炉膛里的引火物,脑子里跟过电影似的:以后西南的粮船在长江上跑来跑去,火器坊的惊雷铳造个没完,老百姓们不用再躲着战火种地…… 下一秒,他胳膊稳稳当当、带着劲儿地往前一送。

    “轰!”

    烧着的火把划了一道橙红色的弧线,准准地掉进炉膛。引火物 “噌” 地一下就着了,橘红色的火苗跟醒了的毒蛇似的,猛地蹿起半尺高,贪心地舔着周围的煤块儿。杉木条烧得 “噼噼啪啪” 响,格外清楚,像极了巨兽醒过来前的第一口气。几乎就在这时候,叶梦珠旁边的工匠猛地扳下鼓风机的手柄 ——“嗡 ——” 鼓风机发出低沉的吼声,一股子猛劲儿的气流通过铁皮管子钻进炉膛,火苗一下子被气流托了起来,颜色眼看着变:从橘红变成明黄,又变成扎眼的青白,最后变成一团跳着的火球,在炉膛里疯狂打转,发出 “呼呼” 的猛响!

    热浪跟一堵实实在在的墙似的,“呼” 地一下往四周推!最前排的工匠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,脸上的汗毛都被烤得卷起来了,露在外面的皮肤跟被针扎似的疼。工坊顶上的灰被热浪卷起来,“簌簌” 落在机器的钢板上,留下小小的灰印子,反倒更显得金属冷冰冰的。就连铁砧底下的花猫,都 “喵” 地叫了一声,蹿到了更远的角落。林宇站在离炉膛最近的地方,热浪烤得他脑门上立马冒出了汗,可他眼睛死死盯着压力表 —— 表盘上的红指针,总算动了!

    指针先是轻轻哆嗦,跟犹豫着不敢迈第一步似的,接着就眼看着顺时针转起来,从 “零” 跳到 “五”,又到 “十”。黑色的刻度线被红针尖一个一个越过,在白表盘上划了一道稳稳的弧线。每跳一格,工坊里的呼吸声就更轻一分。老周的嘴唇不哆嗦了,换成了按捺不住的激动,他伸手想去摸机器的筋板,又怕影响运转,手悬在半空中,只能死死盯着泄压阀 —— 那儿暂时还没动静,黄铜阀芯安安静静地嵌在阀口,说明压力还在安全里头。

    “沙漏,开始计时!” 林宇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容易听出来的沙哑,可依旧稳稳的。

    叶梦珠立马把沙漏倒过来,白沙子 “簌簌” 往下掉,她在记录板上写下:“启炉时刻:巳时三刻,初始压力十斤”。她笔尖飞快地划着,记下每一个数,眼睛里却藏不住震撼 —— 这比他们预想的启动速度快了快两刻钟!福建硝磺的纯度真没让人失望,就连机器的密封性都比初代好太多,压力表的上升曲线稳得近乎完美。

    炉膛里的火苗还在吼着,青白的火光从炉门的缝里钻出来,把林宇的脸照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。他看着压力表上不停往上爬的指针,听着锅炉里传来的小声 “咕嘟” 声 —— 那是水被烧开后开始冒泡的声音,顺着管子传遍整个机身,像巨兽在喝水,在攒劲儿呢!机器的钢板也因为温度升高微微发了热,表面的水波纹路在火光下更清楚了,仿佛巨兽的皮肤正在喘气。“这可不是简单的机器启动啊。” 他在心里喊着,“这是西南的新纪元,是用钢铁和火焰,打破难关的第一声龙吟!”

    周围的工匠们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子,有人开始小声嘀咕:“比上次快多了!你看那指针,多稳!”“没白加那筋板,机身一点儿都没晃!” 老周甚至从工具袋里摸出个铜哨,攥在手里 —— 这是早就约好的信号,只要压力达到预想的 “二十斤”,他就吹哨子,让工匠们准备接传动装置,试试机器到底有多大劲儿。

    工坊外头,太阳光照透过窗户钻进来,落在机器的黄铜零件上,反射出刺眼的光,跟钢板的冷光混在一起,像巨兽身上的鳞甲。锅炉里的 “咕嘟” 声越来越响,慢慢汇成一股低沉的轰隆声,跟鼓风机的嗡鸣掺在一块儿,像巨兽醒过来后的第一声低吼,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麻。林宇攥紧拳头,眼睛亮亮地盯着压力表 —— 红指针已经跳过 “十八斤” 了,离 “二十斤” 的目标越来越近,离 “铁牛喝水”、使出力气的时刻,也越来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