忧虑的忠臣与哭穷的利刃-《明末隐龙》
林宇慢慢抬起眼,先低下头定了定神。再抬眼时,方才眼里那股子清醒透亮的劲儿,还有藏着的那点嘲弄,早被一层像蒙了雾似的愁绪给盖得严严实实。眼睫毛轻轻颤了两下,瞧着像是在使劲压着满心的激动。等跟张显贵那热辣辣、满是期待的目光对上,他眉头 “唰” 地一下就拧成了一道深沟,连额角的青筋都跟着微微鼓了起来,那模样,就跟真被 “裂土封王” 的天大诱惑,还有 “朝廷陷入困境” 的沉重压力给同时砸中了似的。
“张大人这掏心窝子的话,可真是说到我心坎里去了!”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,让语调带着几分沙哑,像是憋了好几天的话,总算找着机会说出来。“如今朝廷那难处,我怎么会不知道?郑芝龙攥着水师不放,东林党、复社那帮人就知道窝里斗,陛下在福州受了多少委屈,我就算隔着千山万水,闭着眼都能想明白!”
说着,他往前倾了倾身子,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,指节用力得都泛了白,连指缝里都渗出了细细的汗珠子。烛光正好落在他脸上,映出眼白里那密密麻麻的血丝 —— 这血丝可不是装的,是他故意连着两夜没好好睡,忙着处理军务熬出来的,这会儿倒成了 “忧国忧民” 最实在的证明。“我天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总琢磨着要是能长对翅膀飞到福州,替陛下把那些奸臣小人都扫干净,就算粉身碎骨也乐意!”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,又 “唰” 地一下压得极低,带着一股子憋在心里的愤懑,连躲在屏风后头的陈墨都暗自咋舌 —— 自家大人这情绪切换的本事,比戏班子里最有名的角儿都利索。
张显贵被这话激得眼睛 “噌” 地一下就亮了,身子往前挪了半尺,手肘往桌上一撑,声音里全是按捺不住的兴奋:“林帅果然是陛下的忠臣!只要咱们俩联手,以西南的兵力为底子,再联合朝廷里那些忠心耿耿的人,肯定能把郑芝龙拉下马,重新把朝纲整顿好!到那时候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,林宇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,那口气长得像是要把胸腔里的力气全吐出来似的。话锋猛地一转,语调也带上了跟要哭似的颤抖:“张大人,我何尝不想啊!可…… 可蜀地这烂摊子,实在让我有心无力啊!”
他一边说,肩膀 “垮嗒” 一下就耷拉下来了,后背也微微弓着,像是被千斤重的担子压弯了腰。还故意咳嗽了两声,咳得胸口一鼓一鼓的,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没等张显贵反应过来,他 “唰” 地一下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册子 —— 那册子边缘磨得毛毛糙糙的,纸页又黄又脆,边角还沾着些褐色的污渍,看着像是沾过泥浆或是血迹,一看就知道是被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、天天揣在身上的要紧东西。
“啪!” 林宇双手微微发着抖,把册子重重拍在桌上,那声响在安安静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楚,震得桌上的茶盏都跟着轻轻晃了晃。“大人您瞧瞧!这是蜀地近半年的民生、军备账册,每一个字都是真的,我绝不敢拿百姓和将士的性命说瞎话!”
张显贵刚伸手要去拿册子,林宇已经抢先翻开了第一页,手指点着 “成都府城垣修缮” 那栏,声音里满是心疼:“您看这儿!成都的城墙被鞑子炸了七个大口子,最大的那个宽三丈、深两丈,到现在也就补上三个,剩下的只能用黄土和碎砖临时填一填。上个月下了场大雨,西城墙又塌了半截,还砸伤了两个修城墙的民夫!”
他又飞快地翻到 “流民安置” 那一页,指尖在 “三千七百二十六” 这个数字上重重按了按,眼眶 “唰” 地一下就红了,声音也带上了哽咽:“去年冬天城西闹瘟疫,就连最普通的柴胡、甘草都找不着。我让人把成都的药铺翻了个底朝天,也就凑出两担草药,根本不够用!最后…… 最后活活没了三千多人啊!” 他赶紧别过脸,像是不忍心再看那个数字,“我去流民棚看过,有的人家全家都没了,尸体就躺在路边,连块裹尸布都没有……”
这话让张显贵的眉头也皱了起来,伸手接过册子,指尖划过那泛黄的纸页,眼神也凝重了不少。林宇趁机翻到 “川东军军备” 那一页,声音里又急又气,手指在账册上飞快地划着:“再看看咱们的军队!七成士兵的盔甲都是破的,您知道吗?上个月去军营巡查,我看见一个小兵的护心镜被箭射穿了,就用一块铜片钉着,照样敢上训练场!刀枪卷了刃的就有三百多把,工匠们白天黑夜地赶工,可铁矿运不过来,连修补的材料都凑不齐三成!”
他指着 “存粮” 那一栏,声音陡然泄了气,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力气:“粮仓里的粮食,满打满算也就够吃半个月。现在士兵们顿顿喝稀粥,粥里还得掺着野菜,有的小兵饿得站都站不稳,还得咬着牙训练、守城!”
“最要命的是火药!” 林宇突然 “啪” 地一拍桌子,声音里满是绝望,“去年从汉中运来的硝石、硫磺,现在就剩不到一百斤了!火铳成了烧火棍,火炮也只能当摆设。士兵们三个月没发过军饷了,有个老兵的老娘在家饿死了,他连回家奔丧的路费都没有,只能在营地里对着东边磕头……”
说到这儿,他喘了口气,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张显贵,眼里又是委屈又是无奈,还带着几分哀求:“张大人,我天天看着这些账册,头发都愁白了大半!不是我不想带兵北伐,实在是蜀地刚安定下来,这底子比纸还薄啊!士兵们饿着肚子,手里拿着破兵器,怎么打仗?”
他故意顿了顿,让沉默在屋子里蔓延了一会儿,才接着说,声音发着颤,带着后怕:“要是硬逼着他们出征…… 别说打回京城了,恐怕刚走出蜀地就得散伙!就算勉强撑着,只要打一场败仗,后方肯定得乱套 —— 流民闹事,土司反叛,到那时候蜀地丢了,朝廷又少了一块根基,我这哪儿是帮朝廷啊,分明是害朝廷啊!”
最后这句话,他说得格外用力,双手撑在桌上,身体微微发着抖,像是真的怕得不行。账册上的数字、嘴里说的惨状、脸上那绝望的神情,这三重冲击下来,连张显贵都被这 “情真意切” 的哭诉给镇住了。
张显贵拿着账册的手僵在半空中,原本兴奋的眼神渐渐被凝重取代,嘴角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低下头看着账册上密密麻麻的记录,又抬头看看林宇通红的眼眶和憔悴的脸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,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反驳的话 —— 林宇说得太具体了,城墙的缺口多大、流民死了多少、军备缺了多少,每个细节都跟真的一样,由不得他不信。
屋里的檀香还在袅袅地飘着,烛火摇摇晃晃的,把林宇的影子拉得老长,那影子里全是 “愁苦”;而张显贵的影子缩在椅子上,透着几分 “纠结”。屏风后的陈墨悄悄松了口气,手指也从腰间的刀柄上挪开了 —— 这场 “哭穷” 的大戏,总算是稳住了局面;可张显贵的副使李大人,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,眼神里满是怀疑,却偏偏找不出半分破绽。
林宇垂下眼,把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精明给藏了起来。他心里清楚,这才只是第一步 —— 先用 “忠臣的忧虑” 卸下对方的防备,再用 “哭穷的利刃” 反过来牵制对方的诱惑,接下来,就该轮到他提条件了。